到了夜里,项寻熠被一丝寒冷从睡梦中惊醒,除了洞口偶有风啸,篝火尚在洞中回荡的凉风下摇影,并熊熊燃烧着。
他方察觉自己身披斗篷。儿子抱着洗月剑,裹着他的蓑衣睡去。
项寻熠走向洞口,仍以暗器作门钉,固定斗篷作门帘,封住洞口,虽已入春,毕竟山中积雪未化,寒冷未却。他已筹划着,待儿子学剑少有成就,便再行南下。
趁着没有睡意,便想闲来无事,不如将平生所学武功,刻在洞中石壁上,让儿子学去。
他也好白天去打猎砍柴,谋求生计。
这罢,他拿过儿子怀中洗月剑,拔剑在石壁刻画起来。
先是刻画“八封剑法”,毕竟是自己研创的剑法,记忆犹新。剑中八式以八门命之——生,伤,休,杜,景,死,惊,开。
项寻熠其实并不懂什么奇门遁甲术,只是这八门,他师父余崇道授业之时提过。
再者当时跑江湖,入市井,到处都是讲史的人,如所述故事里的姜太公、汉张良、诸葛亮、本朝开国谋臣独孤基,皆是通晓奇门遁甲,为人津津乐道,项寻熠便以此命名招式。
一经刻画才发现自己华丽的招式太少,哪里有什么值得刻画的。不过是一些再常不过的普通剑法,如什么削、砍、挑、刺、击。以项堂如今修为,如此年龄,学了临危对敌,也不过自寻死路。
要知道武学发展至今,招式已然繁复,各门派之间切磋后,其人满脑子里都想的是如何破解别人招式,进而又衍生出新的套路去应对,然而套路没了对应破解的武功,就自行报废了。
项寻熠的剑法再简单不过,剑无虚势,讲究就是快、狠、准,根本不想如何破招,本就重攻击轻防守,为的就一门心思一击必杀。正是无意中深谙了“天下武功,无所不破,唯快不破”的道理。
他今日在给儿子刻画招式,才突然悟出其中道理。不怪武林中的高人,大多都内力强劲,招式简单。招式繁复,使用之人呆板,不知变通,招式于习学者终究“一叶障目”。
然而项寻熠还是认为:练武终须勤奋,基本功还须扎实。练力道,练速度,练精准缺一不可。有力道没有速度,连人都摸不到;有速度没有力量,攻击无用。二者兼得,没有个准心也是枉费。
如此他想的透彻便将这些习武感悟,刻了下来,希望儿子能看了,对之学武有所帮助。
一夜得过。旦日,项堂醒来,不敢荒废。
这一日起,他按着父亲的法子,继续练习,然而自觉没有什么成效,离那“半个时辰,窟窿过百”仍旧尚远,但是既然练上了,就绝不气馁。因为父亲的叮咛,诀窍,他终不忘记。眼下,他就是要练得扎实的功底。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日复一日的勤练,父子都不曾发现,山中苍翠葱郁,正值百鸟争鸣,百花争艳。
那一日,不是微风拂去,花瓣飘落,随水从流。山中春色,父子二人竟不得盼顾。
这七年间,少有闲情逸致。
项寻熠拿起教儿子练剑的枝条,醉舞风光,是以剑舞抒发感情。要知道他就是个武夫,倘若换了文人骚客,便是吟诗作对,或泼墨挥洒,或波指流弦了。剑,便是他的笔,便是他的琴。这般起舞,对他而言,便是他的诗情画意、高山流水。
项堂不明白父亲的情致,见招式华丽,跟着学模学样,但也有个七分样子。
父亲停了下来,喝住:“堂儿,你干什么!这些招式都是花哨,学来无益。我比划我的,你练你的!”
项堂委屈,嘟嘴说道:“我以为是爹爹要我学的剑招。”
项寻熠不禁笑了:“傻孩子,这山中生活,难得的闲情。为父才起舞弄剑,并非传授于你。”
项堂继而道:“可我看父亲的剑招如此华丽,以为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武功。”
项寻熠摇了摇头,说:“健身健体,或可有用,与人格斗,拿这些招式去,那就是找死。”
项堂道:“那也未必,爹爹可跟我比划比划,只是你不准仗着力气欺负我。”
项寻熠想看看儿子是不是天赋异禀,便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项堂一剑指来,以父亲刻画在石壁上八封剑法中的“惊剑式”起手,半式不过,突然剑招就变了,招式让直觉得熟悉,又不像是壁上所刻“八封剑法”中任何一式,一经退开躲避,才想起这不就是刚随性舞剑中的花哨路子。
可仅仅是施展那么一招半式,接下来却接“杜剑式”。项堂招招紧逼,唯一缺陷就是他年龄身体限制,力量,速度都差了成人许多。
项寻熠笑了,“吾儿终究不是个呆子,活学活用,让八封剑法虚实参杂。假以时日,他内力精进,这三五下招式,须臾之间,便可取人性命。”
这番演练,项寻熠逐渐在脑中探寻,如何教儿子练武长进的法子。私下只打定一个主意,“看来不能急着行程,等儿子再在山中修炼一段时日,等他长些年岁。”
项寻熠突道:“这么慢的剑,花哨还不少,如何伤人!来,刺中我算数。”脚下生云,一沾即走。
“好!”项堂应声。是以要刺中父亲,胸有成竹。殊不知,父亲已以轻功身法应对。他追击不及。
“为父传你的内功运气法门都被狗吃了!”
项堂双足发力,那一股劲流,竟然自己都意想不到,身体不受控制般,追了上来,以剑直指,险些剑尖挨到父亲。
这一日便在父子两人对练中又一晃而过。
岁月如梭,辗转四时,山间青色转白,白化呈青。不知不觉中,数年光景竟然度过。项堂身形逐渐健壮,竟已长成将近而冠之年的少年人。
这一日,父子二人,瘫倒在地,累觉乏困,项寻熠哈哈长笑:“光阴不负,吾儿勤学苦练,如今武功大有长进了。再假以时日,得了像你外公那样高人传授,定能超过为父。”
项堂不觉成就感,道:“爹,要我刺百余窟窿,刺到你。我花了三五年才做到。”
项寻熠宽慰道:“已经不错了。”接着说道:“眼下我们明日再作休整,趁着入夏凉,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项堂道:“去哪里?山中日子这么好。”
“我要把你送到琼州,把你托付给你舅舅”
项堂翻身坐起,问:“那你呢?”
“我就无所谓了,你去你母亲成长的地方生活,胜过这山中苦日子百倍。”
“不!我不去。”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为父的意思,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毕竟山中不是正常人的日子。”
“什么才算正常人的日子?这里没有人来追杀我们,很好啊。”
“到时娶妻生子,项家香火可不能在你这就断了。人享天伦,是百年之福。最不济,你哪怕就是生个女儿,领个半子回门也好。”
项寻熠说着就想起羽灵来了,没有被杀的日子,他们一家做了寻常百姓,过着平凡日子,美美满满。
项堂问:“爹,你想娘吗?我娘到底什么样?”
“你娘啊……她是天下最美丽的姑娘,爹第一次见了她,心中就再无他求。只愿与她厮守终老。唉……谁又知道天不遂人愿。”
项寻熠仰望天际,思绪万千。
男子负柴打猎回家,远远就能看见妻子站在院落外,只要每天这个时候看见他回来,就面带微笑。
那笑容甜美,那盼目情真,能化解人生所苦。可一切应景都那般模糊了,唯有女人的月容与这笑颜还那么清晰。
“寻熠,只要有你在,我就能觉得生活踏实。”
项寻熠怅然若失,口中喃喃“灵儿,灵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