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看到尉迟靖的刹那,那人愣了下。
然而尉迟靖却并不识得此人,只道:“大夫,请一定救救他。”
那人往榻上看了眼,忽然就大吃一惊,“齐,齐王爷!”
众人见他竟然唤出了曹炟登基之前的名号,不由地感到诧异,尉迟靖道:“你认得他?那更好,须知他现在的身份,绝对不能死,否则在场所有人,恐怕一个都跑不了,包括大夫您。蠹”
那人道:“安歌小姐放心,我秦越人,便是自己死了,也要救齐王爷的。”
上官夜早知道秦越人在哪里,也知道秦越人与曹炟其实是有些私交的,而且秦越人与上官夜之间交情也是非浅,因此才能一请而至。只是尉迟靖和其他人不知道而已。尉迟靖听闻他唤她安歌,本想反驳解释一下,又见他已经认真地替曹炟把脉,时机实在不合适,当下也不再拘这个小节,只是紧张地看着曹炟。
秦越人探完脉后,面色略微奇特,半晌才问,“刚才安小姐有让齐王爷服用什么药物吗?”
尉迟靖看他问自己,忙回道:“是一粒据说能解百毒的药物。髹”
秦越人抚着胡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粒药应该异常珍贵,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耄尘珠,此珠对人体极有用,有病者服此珠将机体好转,七日内,所有伤口必痊愈。无病者强身健体,精神好转。齐王爷服了此珠,却是有助于旧疾痊愈,然而对他如今所中之毒却无帮助,这毒物到底是什么,还需要再查看一下。”
尉迟靖之前一直坐于曹炟侧面,饭菜端上来后,曹炟身边的侍卫都有用银针去探,验完了曹炟才会动筷,也因为如此,其实他的胃口似乎不佳,并没有吃多少东西,直到那碗红枣猪蹄汤端上来,因为她说是她亲自熬制的,侍卫待要用银针检验时,被曹炟阻止了。
尉迟靖当时也未留意,因为此汤真的是她亲自熬制的,但是现在一想,中途特别是开饭后,她其实有离开过此汤。这时,她眼眸微微张大,连忙将那锅汤拿了过来。
秦越人拿出银针探汤,果见银针变黑。
再把药物放在鼻端闻了闻,才道:“没错了,正是这锅汤有问题。”
此言一出,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尉迟靖的身上,特别是姬如雪,若不是此时身份低薇,真想立刻上去杀了尉迟靖。
却在这时,曹炟忽然睁开了眼睛,唇上的青紫也迅速褪去,恢复如常的颜色。
“秦老?”一眼看到秦越人,曹炟有些惊喜,“朕一直在找你。”
秦越人呵呵一笑,“老夫早知道齐王爷已经不是当初的齐王爷,而是和帝了,自觉得前来打扰不好,因此只留在汾城内。”
曹炟也理解这个老人的,看到众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他笑道:“朕没事。”
众人见他似乎真的已经没事,刚才是虚惊一场,这才都长吁口气。
尉迟靖道:“可是你刚才,明明——”她手里还端着那碗猪蹄汤,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却听得曹炟道:“朕与秦老故人相见,想要单独聊聊。”
众人听闻,只好都自觉地退了出去。
待众人退出后,秦越人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秦老,朕中了很厉害的毒吗?”
“也不是很厉害,不过并不是普通的毒,而是一种叫做绝情蛊的毒药。这种毒一下子要不了人命。”
曹炟只听这毒物的名字,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秦老,有什么话直说吧。”
秦越人这才道:“据我所知,这种毒应该来自于巫咸国,若是到了巫咸国,说不定有解,但现在的希望也很渺小。老早以前,听说巫咸国有一颗传世的巫灵珠,此巫灵珠据有灵性,通晓世情,控制人心,巫咸国的历代巫皇,都以此珠来管理巫国,而此毒,便是由巫灵发挥作用而制成,所以解药也需要巫灵珠,但是前几年,老夫便听说,巫咸国新巫皇,在登基之时,弄丢了巫灵,所以现在到巫咸国,也未必能解此毒。”
这件事曹炟知晓的还比较清楚的,巫灵是在巫明珠登基那日丢失,应该是落入了况离的手中。可如今况离亦是飘泊不定,难见其人,再加上在天烬大墓中听闻两个老怪物谈话,似乎杨筠松正在寻找况离,就是因为况离拿了巫灵,却不送与他。
曹炟知道此毒难解了,当下道:“只要要不了命,也没什么大事。”
秦越人道:“命是要不了,可是如此一来,倒有可能绝后。你身为帝王,若是无后,可怎生了得?此事若传将出去,只怕马上就会有异变。”
曹炟还从来没有想过子嗣的问题,况且当初许下要为安歌守灵三年的诺言,别说子嗣,便是连喜欢的女子都没有,没有妻妾,何来子嗣?这件事反正离他还是很遥远。
又听得秦越人继续道:“皇上,从此以后,您将不能再动情,绝情蛊之最大功效,便是让一个人变得绝情。但是生而为人,又如何能绝情,只不过是因为服用了此毒后,再动情,便会万箭穿心般痛苦,那种痛苦非人类所能忍受,因此渐渐也会绝了动情的心思。”
曹炟总算弄明白了,这是让他以后都不能接近女色呢。
脑海里又出现天烬大墓中,两个老怪物的谈话,他们说,三生缘若是应上,便是邾国分崩离析之时,如生三生缘已经应了两生,皆因他对沈婥有情,如今若是不能再生情,那三生情缘之劫,不攻自破,也不错啊。
当下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有此问题,不解决反而是好的。”
只是,那碗汤却定不是尉迟靖在其中置了毒,她不会笨到自己亲手端来毒给他,这陈留王府,果然不太平。
当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众人还是在外等候。
曹炟面色冷凝,目光掠过尉迟靖的脸上,道:“听说公主将一颗珍贵的尘贵给朕服用,朕的毒因此而解,也算是将功补过了。不过朕还是需要一个交待,朕勒令你三天之内交出府中奸细,否则重罚!”
尉迟靖只能跪下道:“是,尉迟靖一定揪出此人!”
“还有,今日之事,除在场之人,不许走露一点风声,若让朕听到什么,定斩不饶!”下完这道死命令,曹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出了府,聂玉朗紧随其后,跟着曹炟入了宫。
随后,姬云和姬如雪也随之告辞。
见秦越人也要走,尉迟靖赶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笑笑地行了大礼,“秦神医,尉迟靖有事请教。”直到此刻,方才有机会告诉这老头自己正确的名字。
秦越人刚才在屋内,通过与曹炟的交流,也已经知道眼前的女子虽然与安歌同样模样,却并非安歌,此时也有礼微福,“公主有何指教?”
“秦神医,之前,明明说和帝服用了尘珠,虽解旧疾,对身体亦是有益,但并不能解去此毒,为何刚才他出来后,却又说尘珠解了此毒呢?他现在所中之毒,到底解了还是没解?对他有伤害吗?”
“公主果然心思细密,不过此事,皇上说解了,便是解了。”
秦越人说的这话,让尉迟靖怔住了。
那到底是解了没?
秦越人却已经不想多做解释,只道:“老夫告辞。”
之后,便也往府外走去,上官夜亲自送秦越人到府门口。
回来后,却见阶前已经跪了一溜人,除了仆役杂奴,厨房所有的人员都被叫到这里来,尉迟靖面色凝重,目光从这些人身上逐一扫过。忽然问道:“牛云飞那个臭小子,去了哪里?”
众人都惊了似的生四周看看,全部摇头。
尉迟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双粉拳握得很紧。目光忽然盯在上官夜的身上,“那牛云飞可是你上官夜的人,现在出了这种事,独独找不到他,我怀疑他就是下毒之人,现在你立刻把他给我抓回来。”
上官夜忙喊冤,“唉,那牛云飞明明是你的人吧?当时在小邺城的时候,他明明跟你跟的最紧,和我并非真正的认识。”
这一下,尉迟靖也发现问题了,原来牛云飞比他们到达小邺城都要早。
然后上官夜呢,以为牛云飞是尉迟靖的人,而尉迟靖以为牛云飞是上官夜的人,因此这二人其实对牛云飞都不堪重用,后来虽然从小邺城跟到了汾城,在府中的职业也不过是打杂中的小头头,现在想来,此人相当可疑,尉迟靖和上官夜都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彼此,终于同声道:“把那个牛云飞找出来,就算翻遍汾城,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上官夜也不再停留,立刻出府寻找,然而直到当天晚上,也还是不见牛云飞的踪影,他好像忽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回到府内,见尉迟靖在等他。
二人相对无言,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沉默了很久,还是尉迟靖先说了话,“上官,其实我们,彼此真的不了解对吗?”
上官夜笑笑,“相处的久了,自然就了解了。”
“可是,其实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说是陈留旧部我父亲最信任的属下的儿子,但其实我印象里真的都没有你的存在呢,虽然我记得,小时候你娘亲似乎不舍得把你送出去送死,而将我交了出去,但是那时候年龄还那么小,你现在的面容,真的很难让我联系起那时候的小孩。”
其实上官夜对尉迟靖的感觉又何偿不是呢?被关了一年多,出来后天地已经变色,他什么都没赶上,只接到一个纸条,说是尉迟风的女儿尉迟靖找到了,让他在那个小院子里等,结果等来的就是现在的尉迟靖。
而尉迟靖是如何到那个小院子里的,她一直讳莫如深,不肯详谈,就如上官夜,也不肯告诉尉迟靖自己被莫名软禁一年多的事实。
直到此时,才发现他们其实是两个陌生拼凑起来的一个小团体,彼此并不了解,也谈不上信任,只是被一只大手操作,不住地往前滚动着。
对于尉迟靖的疑惑,上官夜没办法替她解去,只能沉默。
尉迟靖脑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可是就像撞在一团迷雾般的棉花堆里,没头绪,也理不出头绪,即冲不出来,也透不过气。
三天后,牛云飞还是没有被找到,在陈留公主府内,一片紧张的气氛,厨房的其他人及府中杂役,也都经过了排查,一无所获,嫌疑最大的还是当日失踪的牛云飞。
第三天夜里,尉迟靖悄悄离府而去。
凭着从上官夜那里摸来的令牌,入了宫。
深夜里,悄悄地来到正殿,求见曹炟,得到了允准后,低头走了进去。
曹炟却没有在批折子,而是站在一盆盛放的牧丹前,拿着盏灯,仔细地欣赏。尉迟靖进来后,乍然见到这火红的牧丹,也是怔了下,这大冬天的,却是从哪里弄来这般漂亮的花儿?
她没有打扰曹炟,再过片刻,曹炟才算欣赏完毕,向尉迟靖道:“这牧丹花,原是邾国的国花,而且冬日牧丹的培育,也只有邾国人才懂得。每年邾国皇宫内,都会有大量这样的牧丹花,甚至会把它们摆放在严冬的院子里,整个皇宫感觉到寒冬的冷,还能够有这样火红的花,只是从前没有注意过它们的美,现在久未见到,忽然得来一盆,便觉得很是珍贵。”
尉迟靖哦了声,道:“的确是很漂亮的花。”
曹炟见她难得收起张牙舞爪的模样,心中有些怜惜和好笑,便欲折了牧丹花去送她一朵,缓解她紧张的心情,可是手刚刚触到花径,便觉得心口微微刺痛,暗道这毒药好生厉害,尚未如何,就要这般了,看来以后当真是近不得女色了。
他倒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便放弃了折花赠佳人的想法,转尔去坐在案前,道:“你白天没有来,夜里来,必是没有抓到凶手。”
尉迟靖点点头,“是的,虽然知道凶手是何人,但可惜被他跑了。”
“哦,那凶手是何人呢?”
“有可能是府里的小厮牛云飞,但是现在找不到他了,没有可对证的。”尉迟靖老实回答,却惹得曹炟忍不住笑了笑。
“所以,现在你是来请罪的吗?”
“反正,你是在我府中出事,算我倒霉,虽然我觉得那些要杀你的人,可能是你自己招惹来的,但毕竟也是我护卫不力,因此我还是要负上些责任的。”她说到这里,又问,“这件事与府中其他人没有关系,若是要惩罚,便惩罚我好了。”
“你深夜入宫,要求惩罚,可知道会让朕误会的。”他的语气里稍露出些别的意味,尉迟靖倒也听懂了,第一个动作,居然是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地盯着曹炟看,“你不会,你不会又想——”
她这个模样,他哪有不想?
他起身,缓步向她走去,他往前一步,她便退后一步,直到退到墙边,退无可退,曹炟已经到了近前,二人呼吸可闻,曹炟的手臂撑在墙上,将她整个的包围在其中,见她双颊红通通的,呼吸不畅的感觉,一双大眼睛却四处躲避不敢看他的模样,她就好像刚刚熟透的桃子,他很想咬一口。
然而他却只在她的耳边道:“罚你,去禁地,给安歌道歉。因为你,朕差点死了,想必她在地下,也担忧得很。”
“禁,禁地?什么禁地?”尉迟靖的头脑有些空白,一时倒忘了他说的是哪里。
曹炟眉头微蹙,“这么快便忘了?”
说着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臂,离得远了些,静静地神视着她。
她却又马上想起来了,立刻往殿外行去,“禁地是吧,好,我现在就去,这就是唯一的惩罚吧?好,我会好好的向安姑娘陪罪的——你说话算话,之后可不能再这样为难于我——”话音未落,人已经在大殿外,曹炟这才狠吸了口气,靠在墙上捂着胸口。
这个死女人,没事摆出那幅小可怜的样子干什么啊?!
再说尉迟靖,疯了似的往禁地跑去,好在她记性好,知道禁地在哪里,然而一口气跑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安静的可怕,兼之又是夜晚,除了远处灵堂处有幽幽的一点光亮,其他地方都黑黝黝的,非常吓人。
又想到这里是供养死人灵魂的,顿时觉得这个惩罚也是够大的,并不是曹炟放了她一马。
她战战兢兢穿过一段哗哗响的树林小道,才到了比较空旷处,今晚没有星星,但是月亮却很亮,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也很孤单。她的脚步更在这空旷之地,显出特别的声音,踩在脚下的细雪,咯吱咯吱的声音,令她的心都揪紧了,好在她还是迅速地到达了灵堂处,想着即是灵堂,必有守灵人,只要见了人便好了。
好不容易到了灵堂,却发现那里除了燃着几根腊烛,案上摆着丰富的祭品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人,她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扑通跪倒在圆形垫子上,对着灵堂就嗑了几个头,“安姑娘,我请罪来了,因为我的疏忽,差点让和帝死了,想必安姑娘必是怪我,让他在我的府中中毒。不过你放心啊,他现在活得好好的,他可吓人了,很多人都怕他——”
她如此唠唠叨叨半晌,便觉得忽然有一阵凉风,从后面吹向自己的脊背,顿时吓得头皮发麻,又道:“安姑娘,您行行好,别吓我了,我不会多打扰你的,我现在就走,马上就走,立刻就走!”
这世间,完全不怕鬼的人其实不多,特别是女子,似乎骨子里敬畏鬼神,害怕鬼神,尉迟靖也不能免俗,虽然说要立刻离开,可是身子却有些发软,动弹不得,直到听到一个清幽的声音道:“这位是陈留公主吗?”
人的声音!
尉迟靖马上扭过头,就看到在灵堂的门口,站着一位稍有些面熟的青年男子,此男身着普通青衫,腰中却挂着一只卦钵,相貌清秀,如一棵长在院子里的白杨树,这时正静静地看着她。
尉迟靖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走过来道:“你是在这里看守灵堂的人吧?刚才怎不见你出来,吓死我了。”
这青衫人却微笑着,“姑娘不识得我了吗?”
尉迟靖有些疑惑地再打量了他几眼,“是有些面熟,不过,想不起来了。”
青衫人道:“当初,在那芦苇塘中,若不是尉迟姑娘,说不定我已经被害死了。”
这么一说,尉迟靖猛然给想起来了,“你是当初那位药人!”
“在下代宏文。”
尉迟靖有些欣喜,上下打量着他,“这和帝还是很守信用的,竟然真的救了你,我原本还在想,他虽说要救你,我却再也没见过你,说不定你已经死了,怎么样,你现在的伤都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