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他们都在等
杨渥在等,他在等一个日子,一个好日子。那就是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他们回扬州的日子。他习惯了等,当年等着父王去世,是何等的难熬啊,不也等过去了吗?现在,为了做回真正的王,一个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王,再多等上些日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杨渥知道,甭看现在张颢、徐温他们对自己客客气气的,自己没事也不去惹他们,可这只是表面现象,暗地里早就风云涌动、罡风阵阵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一张鼓得满满的船帆,要么倏地破裂,各自承担各自的命运;要么齐心协力一路向前,将吴国建设得强盛、繁荣。可是,会有第二种可能吗?不会有的,张颢、徐温等一班老东西一向看不上自己,认为自己志大才疏,且又性情乖张,成不了大事,因此,在许多大事上他们都往往自作主张,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例如,调徐知诰就任湖州副将,就只是事后对自己作了简单的通报;例如,调派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他们去江西前线平叛,虽然事先征求自己的意见,可那是征求吗,简直就是逼宫。每次面对他们那几张老脸,自己总觉得憋屈,觉得愤怒,有时恨不得跳将起来将他们那张张老脸上的胡须全部拔尽,然后痛打一番才好。
可是,除了这王府里的这数百卫士,以及一些无用的宫人,一些只会击球的伶人,自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又怎么有机会去战胜他们,做这吴国真正的至高无上的王呢?如果轻举妄动,遭羞辱不说,说不定反会误了自己的性命。这扬州城里,有资格做王的人并不仅有自己一人,还有二弟杨隆演,还有三弟杨溥,还有……这回,他之所以把徐知诰下了大狱,是因为自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任何国家、任何人都不会容忍背叛行为,虽然许多人都不信徐知诰会背叛吴国,可他们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徐知诰的清白,因此就只能忍着气儿顺了自己的意。那天,当他下令将徐知诰下狱待审的时候,他看到徐温尽管脸都黑了,可又发作不得的样子,心里一阵舒畅,是终于将大肠里积存已久的大便排泄了出去时袭来的那种舒畅。可是,这会儿还杀不得徐知诰,否则,必定会激起张颢、徐温他们的兵变。因此,他日夜盼着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他们三位从江西平叛前线胜利归来,只有他们,才是自己真正的心腹,是可以倚仗的柱石,是可以干大事的胆气。
快了,这日子就快到了。据秦裴老将军报告,江西李准叛乱就快平定了,届时,他们三位就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带领自己麾下的精锐部队浩浩荡荡地进入扬州,受万民的夹道欢迎。是啊,自己得好好准备准备,搞一个盛大的仪式,欢迎他们凯旋而归,然后封赏、提拔,让他们拱卫自己,成自己的左右手,让那帮老家伙胆寒去吧。
“哈哈哈哈……”杨渥仰天长笑。
徐温也在等,他也在等一个日子,一个纪念的日子。那就是先王杨行密冥寿的日子。在扬州,先人冥寿那天,可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这天,后人忌杀生、忌熟食、忌房事、忌迁徙、忌动土,全家人都吃冷素食,净身焚香,潜心为先人祈祷,愿先人在天堂里少受些苦,多份幸福、安宁。有身份地位的,还会将一些别人所欠、数额不太大的债条烧掉,以示通好之意;或是出资广设粥棚,救济贫寒之人,以积良善之念。而主一方政事的王侯,则往往会宽赦囚犯,让治下百姓感念自己的恩德,颂扬自己先人的美行。
昨天,王妃派遣了一位叫阿志的贴身宫女深夜潜入自己的府第,与自己、严可求以及强生、大黑等一起商议怎样营救徐知诰一事。严可求与自己不谋而合,提出了“外清里应”之计。在这一计划里,重要的是说服王太妃,也就是老吴王杨行密的王妃,让她出面要求杨渥在杨行密冥寿那天,大赦囚犯,让徐知诰趁机出狱。不过,这一计划还有一重大漏洞,那就是杨渥完全有借口说徐知诰是重犯,是叛国者,不在大赦这例,为此,就必须夺走他心里用于支撑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痛的那份底气,那就是彻底解决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三位。相信没有了强大的外援,杨渥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劝说王太妃的事,交由王妃去做了;解决朱思勍、范思从、陈璠的事,交由严可求去做了。这不,今儿一大早,在与张颢商议后,严可求就带着强生与大黑出发了,向着洪州,向着江西平叛前线飞奔而去。
灵雾山里,冷冷的阳光透过漫天干枯的树枝,在湖面上闪动,山林里已是万物萧条,除了光秃秃树枝,就是一地的白雪,还有偶尔在纯净的雪地里滑过的兔子,偶尔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掠过的麻雀儿。这静中有动的画面,组成了别具一格的冬景。有时,一阵风吹来,没有了叶子的枝条,发出了一阵沙沙的声音,也会使人产生一种萧索悲凉的感觉。可远处的炊烟、欢快的黄狗儿,会使人立刻又想到未来的春天,想到那生机勃勃繁花似锦的日子。这条通往洪州的山路上,三骑红尘滚滚而来,严可求正带着强生与大黑正策马狂奔。虽已深冬,山中白雪皑皑,寒气逼人,可他们三位全身都湿透了。是汗水,是冷冷的汗水,是从心里涌出的冷冷汗水将他们身上的一袭红衣染成了酱紫色,在这灰白的山中世界显得格外醒目。
从扬州去洪州,如果走官道,满打满算也得十天半月不可,可那时候,恐怕江西战事早就完结了,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他们说不定已经在班师回扬州的路上呢。因此,他们三位选择了走山路,走小道,五天四夜之间,每人跨下都有好几匹马跑得相继倒毙于地,又有更多的马跑得相继形神俱散。在每人都连换了十多匹马后,才到了羊角峪,算算离洪州还有一天的时间了。可是,越临近目的地,严可求他们越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此行,是能不能将徐知诰救出的关键。
而到了洪州,该如何除掉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他们呢?这又是严可求一路狂奔又一路思考的大问题。动强,肯定不行,自己只有这几位,要去对抗他们的数千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那就只有用智了,可怎样才能既置他们于死地又不露丝毫痕迹呢?这事很难,可再难也得做好。还有,秦裴秦老将军会支持吗?没有他的支持,这事多半也办不成。虽说徐温曾经救过秦裴的性命,两人私交甚好,可在这生死关头,他会倒向哪边呢?人心隔着肚皮,谁也猜不着。启程的时候,徐温提笔给秦裴写了一封亲笔信,就在自己怀里,这信会有用吗?
而强生与大黑,则懒得想这么多,他们也根本不可能像严可求那样想得这么细。这一路除了累,那就只有兴奋了。他们知道,以前的彭奴哥,现在的少将军徐知诰的性命就全靠他们此行了。如果成功,他们几兄弟又可以聚在一起,共享生活的乐趣;如果不成功,那就只有舍了自己的性命去九泉之下与少将军团聚了。不过,他们高兴的是,那晚,在徐温的右衙指挥使府,意外地看到了阿志,三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为劫后重逢的喜悦而拥抱,为一心一意去救徐知诰、他们共同的大哥而拥抱。
洪州,已经可以遥望了。“歇息一下吧,吃些东西后立即进洪州城,见过秦裴秦老将军后,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到时就看你们的了,可不能出任何岔子。”严可求勒住了马,回头向着身后的强生与大黑说道。
“好的,是得歇一下,人倒没什么,只是这马都快虚脱了。严将军你就放心吧,到时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我们俩绝不含糊。”强生与大黑齐齐跃下马来,应声答道。洪州,在落日的映照下,模糊着,清晰着;清晰着,模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