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董清清一进办公室，周嘉诚便开口：“看到网上的评论了吗？”
董清清抿着唇，点了点头。
“什么感想？”
董清清来到他面前，想了想说道：“舆论风向转变太快，前两天我们的节目刚播出，网上评论都是站在王云龙这边的，结果今天出现新闻，风向立刻变了。”
周嘉诚问：“知道为什么吗？”
董清清摇了摇头。
周嘉诚：“因为群众是无知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根本没有思考能力，风吹向哪里，他们就跟向哪里。新闻工作者的职责，不是刻意煽动舆论，而是展现真相，引发社会思考。”
他说着，看了眼垂着头的董清清，续道：“知道什么叫思考吗？是不再生活在非黑即白的世界里，能全方面考量问题。”
“周老师对不起。”董清清看了他一眼，“是我从一开始就站在了王云龙的立场，没有考虑到大局，有意无意引导了舆论。”
周嘉诚拧着眉：“我单独叫你过来，只是希望你能记住这次的教训。至于对不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的，是现在加倍受到网友谴责的王云龙。”
董清清抿了抿唇没说话。
因为有试图为王云龙翻案的节目在先，这次他因斗殴被抓，就更加被大众关注，之前树立的贫穷少年忍气吞声的形象轰然倒塌。
好人作恶带给大家的冲击力，远比坏人作恶的冲击力大得多。
周嘉诚指尖轻轻地敲击桌子，董清清想了想又道：“周老师，我们节目组的形象，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
“这事用不着你担心，一切后果有我担着。”
“周老师，真的很对不起。”董清清站在桌前，给他鞠了一躬。
周嘉诚摆手：“行了，今后你的采访稿都先交给我审核。”
董清清垂下头：“是。”
“还有，下午我要开会，对这件事做一个批评总结，你会成为我的重点批评对象，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是……”董清清有些难堪。
“行，你出去吧。”周嘉诚沉声说了一句，忍不住松了松领带。他下巴上还有淤青，他一抬头，那块淤青便落到了董清清的眼中。
董清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周老师，你不要紧吧？”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周嘉诚看她一眼，哼笑一声：“没事。”
董清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伤怕是跟秦子川打架那晚上留下的。当晚打完架，秦子川第二天都没去上班，她来到台里，得知周嘉诚也请假了，估计也是挂了彩的缘故。
她一时有些尴尬，对着周嘉诚又道：“周老师，实在对不起。”
周嘉诚笑了，换了个比较闲适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如果你是为了我的伤道歉，我想没有必要。我不会因为跟秦子川的恩怨，对你公报私仇。”
“我没这个意思。”董清清低声说了一句，“我是想说他这个人，有时候脾气是不太好，还请你不要跟他计较。”
“计较？现在到底是谁在跟谁计较？”周嘉诚轻嗤了一句，“好了，工作时间不谈私事，你先出去吧。”
“是。”董清清点点头，转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周嘉诚道，“周老师，虽然是工作时间，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你现在和过去所做的一切，对落雁姐都很不公平。”
周嘉诚看向她，目光骤然转冷：“你懂什么，出去！”
董清清抿了抿唇，面露尴尬。
从周嘉诚办公室出来，刚好在走廊上遇到沈伊。沈伊一脸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见了董清清，拦下她道：“喂，那件事谢了啊。”
董清清抬起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面无表情道：“不客气，不过，类似的事没有下次了。”
沈伊微微颔首，与她擦肩而过。
董清清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墙角，默默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下午，周嘉诚果然召开会议，把她点名批评了一顿。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董清清还是觉得难过。
下班之后，董清清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小q甩着尾巴冲出来，扑到她身上。董清清蹲下身子抱住她，自言自语道：“小q，我发现我干了好多蠢事啊！”
她的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客厅右边的门一声轻响，她抬头看去，只见展瑜一脸匆忙地冲出来。
见了她，展瑜搓了搓手说道：“我听见小q在叫就知道你回来了。”
董清清无精打采地看着她：“有事吗？”
展瑜咬了咬下唇，突然一把拉过她，到客厅沙发上一起坐下，这才开口：“董清清，你帮帮王云龙吧。”
一听见王云龙的名字，董清清心里就一阵懊恼。她抓了抓头发，开口道：“你也知道他的事儿了？这事我真没办法，我现在也因为他的事烦着呢。”
“不行，你不说你是记者有人脉吗？你能不能找人把他放出来？”
“展瑜，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牛到随便就能让警察放人？！”
展瑜捂住脸，哽咽道：“那怎么办！”
董清清觉得奇怪，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问：“展瑜，你怎么了？”
展瑜没回答，董清清问了两次，展瑜才有了反应。她直起身子，泪流满面地看着董清清：“王云龙是因为我才去揍金长东的！”
金长东是这次斗殴事件的受害者，今天的新闻里，他躺在医院，面对记者的镜头，强烈谴责王云龙的恶行。
“你怎么知道金长东？”董清清有些迷糊，“还有你说的他是为了你，究竟怎么回事？”
展瑜哭着道：“我妈是因为常年在化工厂干活才诱发白血病的，金长东是化工厂老板，前两天我去找他要赔偿，结果被他轰出来，还警告我，说工厂跟我妈的病没关系，我再闹，就把我抓起来弄死。”
“然后呢？”
“然后我那天就跟王云龙说了，后来他帮我又去讨了两次，结果还是一样……我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去报复金长东，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
董清清想了想：“你凭什么认定你妈的病就是工厂引起的呢？”
展瑜看着她说：“在我们那地方，我妈也不是第一个了，之前村子里还有好些个。所以我才想多赚点钱，考上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离开那个鬼地方！”
董清清听了她的话有些微微出神。
展瑜满脸希望地看着她：“董清清，你能帮我吗？”
董清清回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会尽量。”她说着，想起另一个人，“王云龙的妈妈怎么样，她的腿应该还没好利索吧？”
展瑜道：“他妈妈那儿，我会帮他照顾。”
董清清点点头：“明天我想去你老家看看可以吗？”
“好。”
第二天一早，展瑜便带着董清清坐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
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后，两人终于到达目的地。
董清清一下车，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臭味。她忍不住抬手捂住口鼻。
展瑜双手插着上衣口袋，看向不远处正在冒烟的高高烟囱，扬了扬下巴道：“就那儿，那一片都是化工厂。”
董清清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排排厂房依次建立，不少工厂前面都建着巨大的管道。
两人沿着马路慢慢往工厂区走去，董清清这才看见这些管道大部分生了锈，有不知是烟是雾的东西从管道缝隙中溢出。
工厂区的气味比刚才她们站的地方更重，董清清扯着围巾遮住口鼻，看向展瑜问道：“都没人管吗？”
展瑜见她看得差不多了，带着她又往回走，边走边说：“没，在这里办厂的老板都手脚通天，我们试图举报，但是举报信根本到不了相关部门，反倒是写举报信的事后被这些老板打击报复。”
董清清听她说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身后林立的工厂一眼。
展瑜又带着董清清在村里走了一圈。因为是农村，大家住的都是自建房，今天太阳不错，村子里的人大多在自家房前晒太阳。
董清清走过几户之后，忍不住问展瑜：“怎么都是上了年纪的？”
展瑜道：“跟我一个年纪的大多到外面去了，中年人基本在那些化工厂里打工，剩下这些老的在家带孩子干家务。”
董清清点了点头，她也是农村出来的，对这种情况表示理解。
村子很大，两人逛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在村委办公楼前停下。展瑜道：“要进去跟村干部聊聊吗？”
董清清摇摇手：“暂时不需要。”
展瑜抿唇看着她，董清清对上她的目光解释道：“我是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做选题，贸然进去也不知道聊什么。”
展瑜虽然有些不甘，但也没说什么。
董清清见状，还想再解释，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是秦子川。
她连忙接起，退开了两步才说：“有事吗？”
秦子川道：“我妈让我今晚带你回家吃饭。”
“啊？！”董清清错愕，“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