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接的一场大雪,将整个开封都覆盖住了。天气寒冷刺骨,太阳也很少露面,寒气将人们都逼进了屋里,逼到了火炉旁。可是眼看元宵节临近,天葵子内心焦急,一大早与紫苏打了声招呼,便独自悄悄离开皇宫,准备去见姬贤。
偏偏这个时候,宫里又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事件。
负责调查的两名柴家军,在深夜无缘无故死在暖屋子里。他们全是赵匡赢的手下,被发现时全身紫黑,四肢萎缩僵硬。
柴荣率丰大总管等人,气冲冲进了柴夫人的寝宫。
“天葵子呢?”他大喊。
柴夫人正在和飏飏夫人聊话,二人连忙起身迎接。柴荣顾不及理会,只顾大声询问天葵子的去向。紫苏只得告知天葵子出宫去了。
天葵子尚走在宫外的御道,便被柴荣的人马截住,一直带到柴荣面前。
一见天葵子,柴荣劈头就叱道:“这几天你在干什么?夜里不当值睡懒觉,白天拿着我的令牌逍遥自在!如今宫里又出事了,你的职责所在呢?”
天葵子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地站着。
屋里的人全都被柴荣暴怒的神情惊吓住,柴夫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只小心问道:“侯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柴荣道:“匡胤的两名属下昨夜中了剧毒,全身发黑而亡。太医发现有蜇螫的痕迹,怀疑是毒蛇。”
闻言,众人皆大惊失色。天葵子的脑子嗡的一下,气息差点凝滞。
昨夜她恰好当值,因为挡不住风寒进屋暖和了一下,加上无人提醒,不觉沉沉睡去。这一觉便睡到天大亮,以为万事大吉便离宫找姬贤去了。没想到,就在这时候,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柴夫人抚胸,勉强替天葵子解释道:“既是毒蛇所致,也不好全怪天葵子。她一个姑娘家,即使半夜当值,也不好随便进男人的屋子,没被蛇咬算万幸了。”
柴荣怒道:“冬蛰期哪来的毒虫出洞?而且恰好这段时间雪将停未停,雪把所有痕迹都掩盖住了。谁能保证,是不是有人趁机故意将毒蛇放进去的?”
众人哑口无言,恐惧压抑每个人心口。
天葵子不断暗骂自己怠忽职守,低头向柴荣请罪:“对不起,是我失职,天葵子甘愿接受惩罚。”
也许柴荣对天葵子失望,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她,眉心凝成了结。众人面露惊慌之色,连柴夫人也不敢再言。
这时飏飏夫人安抚众人平心静气,用她清丽的嗓音说话:“丰大总管,我自入宫以来,从未听说皇宫里有毒蛇半夜咬人之事。不管无意也好,故意也罢,宫里头有毒蛇,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毒蛇不除,人人自危,指不定哪天爬到谁的房里去了?”
丰大总管称喏,朝柴荣鞠躬道:“侯爷,飏飏夫人所言极是。这些天宫中接连出事,昨夜又死了两位兄弟,八成人为所致。是不是派人将皇宫彻底搜查一下,找到凶手,免得毒蛇再度伤人?”
柴荣点点头,马上下令集合宫中禁军侍卫,将所有殿阁楼台彻底仔细地搜查一番。飏飏夫人协助搜查后宫六院,角落旮旯无一遗漏。
于是整个宫里鸡飞狗跳、一派混乱。
天葵子挨了一顿训斥,灰溜溜跟在众人后面,见此情景,不禁上前阻止道:“人这么多,这么乱,雪地里到处都是脚印,把罪证都弄没了。不如逐个搜查,仔细为妙。”
丰大总管还在为此事埋怨她,不满道:“照你所言,这样慢吞吞下去,凶手早把罪证毁了,毒蛇也被藏匿了。”
箐殊本来对天葵子有成见,冷声的嘀咕一句:“这都是你失职造成的,八成是心虚了吧。”
天葵子岂容箐殊如此挖苦,心里本就不快,便忍不住与箐殊争吵起来。
正在忙碌的飏飏夫人赶过来,及时劝阻道:“这宫里本来就鸡犬不宁了,你们两个丫头倒好,自己家的倒闹起来,不是给柴夫人添堵吗?等事情完了,你们再做道理也不迟,也不怕给人看笑话。”
丰大总管谢过飏飏夫人,催促众人加紧搜查。天葵子心情不爽快,此时不得不忍耐下来,只是瞪了箐殊一眼,由着众人去了。
不久到了天葵子所住的屋子。
“这间谁住着?”飏飏夫人问。
“是我。”天葵子应道。
飏飏夫人微笑,摆手示意众人离开,只道:“正纳闷天葵子姑娘怎么不和别的丫鬟住在一起,原来独住一屋。你是受侯爷夫人使唤的,刚挨了侯爷的训斥,这屋子不搜也罢。”
箐殊心有恶意,挑动众人道:“即是侯爷夫人使唤的,更要搜得仔细了。宫里头都在暗地嘀咕,说好端端的皇宫,自从侯爷夫人赶来探病,便再也没得安宁。奴婢的屋子都让各位搜了,也恳请各位将此屋搜的干净点,还奴婢们的清白!”
天葵子听了,一股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终究按耐不住,大声招呼众人道:“好啊,好啊,诸位那就请进吧!”
接着主动推开屋门,望着蜂拥而入的内监宫女,不去理会箐殊颇为得意的神情,继续用讥诮的语调嚷嚷:“都搜干净了,里里外外,角角落落,被蛇咬了我可不管!还有头顶上的横梁,大床底下,被子枕头都要记得搜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的话语的提醒,一名宫人挑开衾枕,从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信函。
天葵子一见,顿然傻了眼。
始源君的来信,不是被大头陈拿走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飏飏夫人将信函阅毕,抬眼盯住天葵子,眸子里藏不住的阴霾。天葵子意识到已经惹上了麻烦,刚才的戾气全无,脑子晕乎乎的,一时无从解释。
飏飏夫人冷声道:“无关人等退下,速去禀告侯爷!”
闻报,柴荣、柴夫人等匆匆赶来。柴荣接过信函,越看眉头越拧得紧,手指不受控制地捏紧,最后大力甩在天葵子的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睛,此时瞪得浑圆,全然不敢置信似的。
“想取得我的信任……天赐良机,不要急于求成……始源君指派你所谓的计划是什么?”
闻言,屋子里剩下的几个人愀然作色。
柴夫人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天葵子,连声音都抖了:“天葵子,你要说实话,你是始源君的什么人?”
天葵子一僵,默然不语。
丰大总管指着天葵子,惊道:“原来你是南唐派来的奸细!”
飏飏夫人也被骇住,声音透着困惑:“始源君是南唐附属君主,他因何目的派一个丫头潜入我周?”
箐殊颇为神气地瞟了沉默的紫苏一眼,讥笑道:“当然是为了讨好他们的皇帝李璟。始源君为了讨好李璟,连自己的夫人都会进献上去,此事天下人人皆知。为了坐稳这小小君主位置,他急于立功,派这丫头先取得我家夫人和三公子的信任,还渗入到了开封皇宫,奴婢猜测昨夜两个人全是她杀的!”
天葵子气愤得攥紧拳头,很想一拳砸在这张得意的脸上,可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她:“天葵子,你一定要沉住气。此时此刻,你宁愿受辱,也切莫供述始源君的事。”
这时候,柴荣再度开口讯问:“天葵子,你究竟说不说?若你如实招供,我会念在夫人和谨儿的份上,暂且饶你;若你不招,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侥幸逃命了。”
内心只是瞬间的挣扎,天葵子咬了咬牙,凛然道:“我是始源君的人,此言不差。至于别的,你们休想从我嘴里知道!”
柴夫人失望了,摇摇头道:“天葵子,我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这样……”
柴荣的脸色有些阴鸷,深邃的目光定定地看住天葵子,逼得天葵子心头一震,随即低下了头。
赵匡胤起先沉声不响,此时迈步上前,拱手施礼道:“侯爷,从以前的种种迹象看,此事非常明了。天葵子曾经夜盗虎符,被当做家贼施以家法受刑,于是她一直怀恨在心。她回到南唐投靠始源君,受始源君指使再度赴周,想方设法接近柴家。侯爷夫人怜悯她孤苦一人,将其收留并委以信任。末将起初已存疑心,怀疑她别有用心图谋不轨,苦于毫无证据。没想到,一来开封其蛇蝎本性过早暴露……”
赵匡胤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众人幡然醒悟,频频点头。
柴荣显然已被激怒,狠狠地一拍桌子,大喊:“将她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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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葵子被押进刑部大理狱。
周国初建,郭威爱民厚俗,以宽仁治天下,每有司断大狱都是参酌慎刑。但是对于谋反、恶逆者,重杖一顿当处斩或绞刑。天葵子被擒获后,由柴荣、飏飏夫人亲自审问,依然毫无结果,于是由狱吏决杖四十。这次重杖折磨得天葵子几欲昏死,但她依旧咬牙不从,最后被带上脚镣铁索,投入刑狱大牢。
重囚禁地,空寂无人,冷不防一只老鼠从栅栏深处钻入,惶惶地朝天葵子看了一眼,刺溜爬到了顶梁。碎小的泥巴吧嗒掉下来,落在天葵子的头上,脸上。天葵子目光呆滞地望着,一滴泪落到尘土上,便微弱地笑了。
“听说人死后,灵魂会与天地同荒。我若一去,定是去了地狱,大抵见不到姬贤、大头陈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