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悦温馨的味道。
本应该是个家人团圆的日子,方才被曾悦康三人一闹,却是倒足了几人的胃口。
都说父女同心,可为何曾悦康对待曾诺这个女儿的态度却尤其漠然和不喜?难不成真是因为爱屋及乌,因为偏爱柳氏,所以连带宠爱她为他所生的一双儿女,却独独孤立了曾诺?
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隐情——方淮之眯了眯眼。
街上吵吵嚷嚷,曾诺行走在他的身侧,不动声响,看不出喜怒。方淮之在心底喟叹一声,是该想个办法哄她开心了。
“曾诺……”他开口,声音绵长幽深,带着点笑意:“这元宵灯会的也无甚意思,跟往年比也无更多新意,倒还不如让我给你变个戏法有趣。”
曾诺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发表任何的看法。
方淮之挑了挑眉:“你不信我会变戏法?”
曾诺:“……”
“不说话是默认了?啊,真是太伤我心了。看来我非得露两手给你看看才能证明我的本事。”方淮之边说着,边突然朝半空中虚虚地晃了一下手掌,等他的右手摆放在曾诺面前的时候,已然握捏成拳。
见曾诺还是不言不语,方淮之狡黠一笑,黑眸中闪过点点自信:“信不信我变出来的东西下一秒就能让你对我开口说话?”
他缓缓展开拳头,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红色蝴蝶簪子,虽然材质下乘,并不值钱,可下一秒曾诺的面色陡然一变:“这……”
她的黑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蝶翅一般的睫毛随着冷风的吹拂而细细颤抖,她嘴唇抖了抖,终是很快平复下来,用平平的声音带点迟疑地问他:“你是不是……找到她们了?”
她们自然指的是红芮和红霓两人,她一直记得,红芮的发上最爱佩戴这枚簪子,因为这是她的妹妹红霓用攒的第一笔钱给她买的,红芮和自己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对这枚簪子是爱护至极,直夸自己的妹妹懂事,所以她对此的印象才会那么深刻。
既然方淮之寻找到了这枚簪子,是否——他也已经找到她们了?可平安?可安好?
“秋枫已经寻到她们所在,她们之前逃去了凉州寻找生计,我已派人接她们回来,不日便会来我府上。”方淮之淡淡一笑,看着她从出府后便有些沉闷的脸色终于稍霁,心中也如释重负。
凉州……曾诺心里一动。
她曾问方淮之借阅过大业王朝的地域版图,京都位于地图正中,而凉州却位居最南面,虽说从地图上似乎距离隔得并不远,但实际也需要几日的马程才能赶到。
而说实话,红芮和红霓不过是自己的两个朋友,对方淮之来说可能也不过是两个不上台面的下人,而他居然为了让自己心安而亲自派人赶赴遥远地区接回她们,甚至默许让她们也留在他的府上,这对自己——
不就成了一种变相的纵容?
然而她的性子让她即便隐约猜测到了什么,却还是呐呐着不敢多问。
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对这方面太过迟钝木讷,情感匮乏如她竟难以区分什么是好感,什么是喜欢。细细一想,两人相处至今,她能够清晰明白并且坚信的一个感受——那就是方淮之对自己来说,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她与他就像惺惺相惜的磁石,不消多言多语,就几乎能够察觉对方的意图和想法,他们太过默契太过心有灵犀,让她觉得哪怕不善言辞如自己,只要有了圆滑世故的方淮之相伴,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慢着!
她突然浑身一僵。
细细分析完这些,曾诺越想自己的这种心理特点越像自己当年学习某本心理学书籍上所撰写的某种理论。
那是国外科学家研究出来的依恋理论。即与对方建立的关系良好、稳定,能彼此信任、互相支持,不自觉的产生依恋的亲密关系。
难不成她对方淮之,已经产生了依恋吗?
她有点想逃避,但更多的是害怕,这种奇异的陌生的从来没有过的感情在渐渐侵蚀她的内心,她感觉自己不能驾驭,一向稳如死水的情绪在渐渐崩塌。
“曾诺,你怎么了?”见她脸色似乎又不太对,方淮之抬起手想要拭上她的额头看是否有些发热,但因为太过在乎,害怕自己唐突她,他的手掌也就突兀地堪堪停在了她的额际。
就在这时,曾诺似乎感应到了他想做什么,抬起了脸,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深深望着他,似是能将他一瞬看穿:“你为何……对我如此好?”
方淮之的身子一滞,呼吸也停顿了半秒。
这个回答太过简单,他喜欢她,所以想对她好,就如此简单。
可这个回答也太难,如果她并不喜欢自己,反而被自己的心意吓得退避三舍,那不是太不值得?
思索了良久,方淮之长叹一口气,认真道:“曾诺,一直以来我知道你的性子太过冷清,你爹和你后娘如此算计你,冷待你,而你如此坚强,甚至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他吐了口气,突然狠下心,一把攒住曾诺的手,握得紧紧的:“可是曾诺,我想给你个家。”他又认真地附加一句:“一个温暖的家。”
没想到他那么快便挑明了原因,这是曾诺没有想到的。
她的确是依恋他,信赖他,可她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与他并肩而立,两情相悦。
她抿了抿唇,半响后,在方淮之期冀并且有些焦急地眼神中缓缓道:“我承认,我对你也有好感,可我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喜欢,如果你愿意,可否给我些时间去认清这些?”
比起直接拒绝的话语,这些话对方淮之来说简直是最美妙动听的语言,还好他有足够的耐心、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她慢慢认清自己的心意。凭借她对自己的好感,他几乎可以确信,她迟早有一日,会真正的直面自己,与他携手创造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见方淮之忍不住弯起笑,曾诺的心里也渐渐升起一抹不形于色的喜悦。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方淮之。
“这是什么?”方淮之瞄了神色淡淡的她一眼。
“谢礼。”
方淮之心头一喜,拿起了她手心里的东西细细瞧看。
那是一款墨蓝色的络子,用繁复的编织方法细细编织,精细简单,小巧方便,带在腰际间不自觉地透着股沉稳雅然的气质。
“今晚本想跟你告辞,搬离方府,所以买了这份谢礼。”之前曾诺看中的那款墨蓝云纹的络子被一个陌生男子买了去,她无法,可其他模样颜色的络子她都看不上,觉得与方淮之的气质相差太大,好在店主也是个热心的人,当场寻了一条类似的墨蓝绒线重新编制,所以工艺没有之前的繁复和精致,但是倒是胜在简洁大气。
“曾诺……”方淮之抿了抿唇,暗暗所指道:“你知道吗?这元宵节实际上也被百姓所称是七夕之外的另一个情人节,你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送我贴身之物,你说,我该不该想歪?”
曾诺:“……”
“曾诺,不要离开方府。”方淮之款款一笑:“除了认清你自己,你是否也该给自己一个机会来看清我是否值得你一生托付。”
我曾桀骜不羁,也曾不择手段。
可遇上你,我只想给你看最好的自己。
我需与你携手共步,需你目光始终的投望。
你的心意难测,而我早已沉沦。
……
两人逛完元宵灯会,曾诺之前因为曾悦康三人的沉闷心情也得以在方淮之的努力下恢复。
一回到府内,两人撇去在外的轻松心情,再次投入到案件中。
此刻,方淮之的书房内点着两只明亮的烛火,烛火的光芒在墙壁上扩出两个面对面坐着的人形轮廓,且扩出了一份隐隐亲密的味道。
“鬼麒麟?”听罢方淮之解释的顾芷被杀一案,曾诺一张秀丽的小脸上双眉轻蹙。
她又询问了方淮之现场的详细情况,道:“为何你认为那枚印章是鬼麒麟故意放的?”
方淮之双手交握撑在下巴上,静静看着她:“如果是无意落下的,印章掉落的地点就不可能是在牢房内的顾芷身下。因为他是扮作狱卒,送饭都是隔着牢房的木栏,顾芷死的时候尸体倒在牢房最里面,只可能是他故意放进去的。若说是他人假扮他,那更是不可能,即便易容可以,但变声的技巧在整个大业王朝没有几人可做到惟妙惟肖乃至一模一样。所以说不是不可能假扮,而是几乎没人能假扮得了他的犯案技术和技巧。”
见曾诺听了自己的话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方淮之促狭一笑:“怎么?有想法了吗?”
曾诺抿了抿唇,也回望他:“我没有去过现场,所以并不能很确定。但如果他真是挑衅官家,那必定源自一个因,有因才有果,在他过去的历程中,肯定是遭受过什么挫折,而这个挫折源自朝廷施加的,所以他心里有恨,一般来说,这样的恨在没有外在的大刺激下,会积压十年左右,然后在某一段时间突然爆发,也许会间或持续一段时间。每当他犯案的时候,就是那股恨爆发到最高点的时候。既然这一次,他不再谨慎埋名,而是直接挑明自己身份。那只有两个可能——”
曾诺顿了顿,一脸肃然:“首先,他是破罐子破摔,觉得无所谓。二来,那就是他比我们想的还要自负还要自信,他觉得即便留下线索,我们也是查不到他的。”半响后,她闭了闭眼,深深盯视着方淮之的黑眸:“我更偏向后者。”
“这么巧,我也是。”这个时候,方淮之还有空开玩笑。
“若是后面一种可能,那他一定还会作案。”
……
几日之后,方淮之收到常余清的消息,在城内最大的戏楼唱阙楼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凶手可能系鬼麒麟所为。
没想到几日前自己和曾诺的一席话在今日得到应验,方淮之心下了然,急急也赶赴了现场。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鬼麒麟抛开了一贯最基本的犯案方式,而是将一宗格外血腥、恐怖、残忍、变/态的杀戮直面剖开在他们面前。
饶是办案多年的方淮之,也是忍不住悚然一惊。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可怕、残/虐的凶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