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有人停在了楼梯处,夕颜知道是她们两人上了来,便缓缓将卷起的衣袖扯下遮住那伤疤,转目望向两人,笑道:“什么事情这样高兴,竟一面走一面兴奋个不停?”
花素这才走上前来,笑道:“大少奶奶!三小姐醒了!”
“是吗?”夕颜又惊又喜,激动地放下已然送到嘴边的茶盏,直直站起身来。
“可不是!”花蝶也是一脸的欣喜,同花素一起走到了桌旁来,含笑望着夕颜,竟卖起了关子来:“不过喜事并不止这一件,大少奶奶可以猜猜还有些什么?”
夕颜转思一想,忍不住笑出声来:“莫不是子岚接受了少修?”
“哪儿有的事!三小姐才醒过来,吕少爷每日的傍晚时分才会来瞧她,如今又怎知道她已经醒了。”花蝶为夕颜斟满茶。
夕颜重坐回凳上,左思右想却也不知萧家还会有什么喜事。
花素见夕颜猜不出,便一面往亭子栏旁放下半卷起的竹帘子,一面朝花蝶说道:“快说吧!这么热的天儿,别叫大少奶奶想得心里燥的慌。”
“您好好想想呐!咱这十来日被禁在牡丹园里,外边儿想来探望您的人也不允许进来,我们又是从何知道了三小姐醒过来的消息呢?”花蝶一双眼睛笑成了弯月。
花素将所有的竹帘都放了下来,亭子中顿时凉快了许多,她这才走到夕颜与花蝶跟前来,笑道:“是庞管家方才专程来告诉我们的,说是太老爷的吩咐,毕竟三小姐是用了大少奶奶您给的药才能醒过来的。”
花蝶兴奋地忙脱口而出道:“庞管家还说了,太老爷叫您午膳后去瞧瞧三小姐,今后便不用只呆在这园子里。多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可以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咱们不需要再被禁在这园子里了吗?”
“当真?”夕颜欣喜地再次站起了身子来。
花素笑道:“假不了!那庞管家是最忠于太老爷的,如今又日日在太老爷身旁伺候,必定是得了太老爷的允许才来向我们通个信儿的。”
夕颜喜不自禁,想来必定是萧老爷子见子岚因服了她带回来的药醒过来,便对自己少了些当初的敌对,如此看来,这是个极好的开始。
正心中欣喜,夕颜却忽而举得头昏昏沉沉起来,直要往下垂去。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一旁的花素见此,脸上的笑意都骇得滞住了,忙去搀住她。花蝶也是不知大少奶奶为何会突然如此。也上前同花素一起将夕颜扶到了罗汉床处半卧着。
待眼前渐渐重新清晰起来,夕颜才朝已经惊吓地变了脸色的两个丫头勉强一笑道:“许是刚刚在日头底下晒得久了,都不曾坐下来歇着,不碍事的。”
“用不用寻叶慕来给您瞧瞧,毕竟在枫山上您遭了那么些个罪。怕是留下些什么潜在的病症也说不定。”花素掏出帕子,为夕颜试了试顺鬓留下的汗水。
夕颜摆摆手道:“用不着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然而,她微微挤出的笑容下,却是满腹的猜测,这头痛之感。与当初身中断红妆一毒太像了,毕竟自己没有服下最后的一粒解药,又未曾用足够的蓝蝶草来解除。恐怕那残留的毒仍旧在体内。
“姐姐快不要这样咒大少奶奶了,依我看,是天儿太热了些,大少奶奶又日日呆在这顶着日头晒的杳云亭上,且身上的衣服捂得这样严实。又常忧虑如今的处境,才可能一时心火重昏了起来。”花蝶从一旁取了一把折扇。为半卧之人扇了起来。
夕颜点头应道:“许就是这原故,再来这,我就挑夜晚的时候,那样也不至于闷热。”
花素听花蝶说得有道理,目光往夕颜身上瞅去,想到方才自己的主子瞧手臂上的伤痕,知她是必不会传那些个纱袖的衣服的,转思一想,便说道:“总是穿着这绸子的衣服也不是个方法,如今有冰凉一些的料子倒好,可待到伏天儿的时候,热起来可是连那料子都蒸得烫人,出了些汗水又紧贴在手臂上,更是叫人恼心。昨儿我拾出些大少奶奶夏日的衣服,大多是紧口的半截纱袖,便觉着有些单调,依我看,在纱袖上绣几个花儿或几只蝶儿,然后在原本的一层纱外再罩一层,那里边儿一层绣上的便若隐若现,必是十分惹人喜爱的,且毕竟是透风的娟纱,即使有着两层,也比这垂贴在臂上的料子凉爽。”
夕颜怔怔地望着花素,曾经落葵在身旁,这般细致的心思也只认为她有,却不想花素是如同落葵一样聪慧实体的女子,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落葵,一时心中又甜又涩,又不知该如何回她,只注视着点头应道:“苦了你这般费心费力。”
“怎是费心费力,既是为大少奶奶做的,我便不觉得是费了去。”花素微微一笑,随即恳切道:“今生能遇着您这样总为他人着想的好主子,我也算是不枉做一辈子的丫头。”说着呃,竟眼眶中盈满了泪水,险些掉落下来,又忙用手中的帕子去拭。
一旁的花蝶听了这话,也心中酸楚地揉了揉眼睛。
“这是做什么!”夕颜笑望着两人,执着她们的手道:“你们能陪着我度这最艰难的时候,应该是我的福气才是。待挺过这一关,同我安安生生地享受几年好日子,再给你们寻个好人家嫁了便才能圆满。女人这一生,总是要有个归宿的。”
许是听了她这话,花素与花蝶反而更垂泪不止起来。夕颜知她们舍不得,自己又何曾不是,便笑着同她们说道:“我也只是这样打算,真待那样一日,还得好些时候呢。快别哭了!方才不还欢天喜地地替我高兴吗?走,同我去吃些东西,咱们好往子岚那里瞧瞧,都这么久没有出过牡丹园了,得好生在府上转转才行。”
三人被禁足在这牡丹园中的十来日里,萧家的旁人都是进不来的,包括一直想要前来瞧笑话的三婶苏氏和箫子遥,以及在夕颜临走前交代将来相助的二婶,只有痛失长子的大夫人,原本已经开始渐渐原谅夕颜,却如今是现在这般场面,已不知自己对她该怎样相对,便不见也罢。
今日夕颜用膳的屋子内恭恭敬敬站了许多的下人,换做往常,就只花素与花蝶两人在一旁伺候,而那个时候,夕颜都是叫她们两人一同坐下饮用的,如今突然受到这样的追捧与服侍,夕颜倒觉得不如往日了,而她更多感慨的,是这些下人们的趋炎附势。
“大少奶奶!专程在府上用的轿子已经给您备在了园子外边儿,您是现在就去瞧瞧三小姐,还是小睡一会儿再去?”夕颜刚刚放下碗筷,在外面恭候多时的罗妈妈与方妈妈便垂脸卖笑地进了来。
夕颜轻笑一声,她初入萧家甚至是最得势的时候都不曾见这些妈妈们给备轿子,如今看来,她们是就见萧老爷子突然对她缓下了态度来,恐怕她又是要像以前一样当起家来而记恨眼前两人的曾经的不敬之举。夕颜并不急着回话,只接过花素递上来的一杯漱口茶,待又送了回去,才一面用巾帕试着嘴角一面回道:“有劳妈妈们了,只是这园子之间离得极其近,萧家又鲜有人矫情地乘着轿子在园子间往来,我原本就是被束在这园子的,若是那般张扬,必然是会被人背后辱骂的。”
罗妈妈听了她这话,心中揣测那其中之意,忙连连点头回道:“大少奶奶说得极是,是我们疏忽了。”语罢,便递了个眼色给一旁的方妈妈,两人便明白了夕颜知道了她们的用意,这才唯唯诺诺地缓缓退了下去。
待她们两人离去,便听到花蝶在一旁嘟囔起来:“这两个妈妈还好意思如此,仗着之前太老爷封园的吩咐,对咱们是百般为难,如今见大少奶奶得了些势,便又扑了上来,真真是越老越没脸没皮。”
花素环视了屋子里的下人一圈,用手臂触了触花蝶,低声道:“罢罢,可了你这张嘴,也是极不饶人的。”
花蝶只嘟囔着嘴,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与花素一起陪着大少奶奶出了牡丹园去。因夕颜心中牵念着子岚,一路上都从没停下脚步来。
一穿过落蔷院的半圆花枝拱门,便能够听到厅堂中的欢笑声,待听了清楚,夕颜却突然止了步子。
花素也随着她一起停下来,侧耳去听,才明白,原来那笑声是三夫人与四夫人的,再细细去听,还有箫子遥从一旁与两人说笑着。于是轻声问着立在原地不动的女子:“大少奶奶…...要不咱再晚会儿来?”
夕颜曾经就是十分厌倦三夫人的那些明讥暗讽,如今自己又有着那样多的话柄给她,自回到萧府,自己都未与她见过,如今再一碰面,必然是要被她嘲笑一番的,可如果自己现在就退缩,那将来要面对的困难还有千千万,这样懦弱的自己又怎能助萧家挺过难关?想到这里,夕颜定睛望向厅堂大大敞开的房门,斩钉截铁道:“既然都到了这,哪儿有退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