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三娘脚步微顿。
为什么三个字也许让她想到了很多,她回头看看杜云笑,脸上笑笑,笑得比哭还要难看许多。
“我恨。”过一时,她抬脚走了,留下轻轻两个字揉在风中飘过来,带着不熄的怨意。
是恨吗?恨不得将赵老四这一伙人挫骨扬灰,千刀万剐,而她确实后来也这么做了……是不是不这样做就不能消解她心头的恨意?杜云笑不明白,也没有机会去问,她目送着月三娘的身影越走越远,抱着怀里的童儿,犹豫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看周围,赵老四他们都还活着也睡着,自己只要叫醒他们……杜云笑犹豫着,往赵老四他们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咔嚓一声,脚踩着树枝,杜云笑的脚步停下。
一把刀抵在她咽喉。
月三娘脸上带着笑。
“我猜的没错,妹妹果然是好人。”看着杜云笑已经弯腰几乎够到赵老四的一个伙计,但到底不得不被迫直起身退让出去,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到底疯了般落荒而逃,月三娘抿抿嘴一个笑,看着手中的刀子已经沾了血痕。
“童儿这孩子交给你,我放心。”她慢慢地说,脸上还是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月光皎皎映着这妇人的笑容,她握刀在林子里慢慢地走,像地狱出来的修罗恶鬼前来人间寻仇……
树影重叠,灌木脚边掠过,耳畔风声呼啸,不知道跑了多久,杜云笑隐约的听见身后好像有什么声音传来,惨惨的撕心裂肺……闭闭眼,好像几乎听见刀剑砍切在皮肉上的声音,于是知道杀戮开始了。月三娘不知为何而起的恨意,引起的眼下这一场非要置赵老四这一伙人为死地的杀戮。
这其中一定有一个更深的缘由,可是她没办法也没有机会去问了……月三娘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去问她了。
她救不了赵老四他们,也不敢救了。
她打死也想不到要杀赵老四一伙人的会是月三娘!这到底多大仇多大怨?
是疯了吗?这些人都疯了!
这个月三娘,那些冯家的人……疯子,都是疯子!
大步奔跑在山林间,杜云笑心中情绪翻涌,悲愤和痛苦交杂,被欺骗的愤然恼怒甚至来不及发泄就已经被恐惧替代……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枉费她叫了她一路的姐姐!
枉费她担忧她生死,不惜金钱相赠!
枉费她为了想救她,不惜一路追随到这里!
如果是她自己,她早就可以走和离开。可是没有啊!她没有走,没有离开。为什么?为的是月三娘和童儿!她害怕这两个人遇难出事,像赵老四他们一样下场惨淡!可是现在呢?要杀人的居然是他们,居然是他们啊!可笑,可笑……杜云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只是眼泪顺着脸颊不住留下。
“姨姨,不哭……”怀里,童儿轻轻一句,扬起的小手去擦她脸颊的泪水,杜云笑顿时崩溃。
死死抱着这个孩子蹲在地上,她按耐住心里汹涌的歇斯底里,把疯狂地哭号都压抑下去。
是了,这一路上,一直都是很好的……他们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们必然会是好人。
自己既然叫了月三娘一路的姐姐,便该相信她。
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可是山林间,偶尔随着风声隐约传来的惨烈嚎叫,还是让杜云笑心里一直抽搐疼痛着难以忍受……这些人都是月三娘害死的,这些在她面前本是活生生的人……
她的泪忍不住又汹涌而下。
“姨姨,不哭。”童儿稚声稚气,慌地又帮她擦泪。
柔软的手指触在杜云笑脸颊上彷如刀割。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当初被冯家的人活生生勒死,心里也没有这么多伤痛委屈啊……
她摸摸童儿的小手一阵难受。
“阿娘……心里苦。”童童拍拍她
“阿娘,也整天哭。”他童稚地说着,“阿娘说她要来这里杀人,童儿问阿娘,阿娘杀了人是不是就不哭了……阿娘说杀了人,就不哭了,童儿就跟阿娘一起来了。”
“童儿很乖,童儿不想阿娘哭。”这孩子认真地说。
杜云笑呆呆看着他。
过了好一时,她忽然把这孩子一把抱住,死死抱在怀里,又在无边的山林里开始奔跑。
绿林子这地方,说是林子,但其实是一大片辽阔的山地,广阔而且道路崎岖,周围灌木丛生,路上碎石遍布,不顾一切地疯跑了没有多远,杜云笑已经衣衫褴褛,腿上都是带刺灌木拉出的血道子,脸上也受了些伤,不得不放慢速度,在一丛灌木附近停了下来。
刚站住脚,忽然脚腕上一紧,杜云笑吓了一跳,赶紧退却退不动。
低头,脚腕好像被什么拽住了。
“你……”接着朦胧的月光杜云笑看清拽住自己的是一个血人,半边身子躲在灌木后,半边身子露在外面,他血淋淋的手努力伸长,抓住自己的脚脖子不肯放开。
“救,救我……”他低声地说。
杜云笑犹豫了一下,马上放下童儿。
“你站在这里乖乖等我,我看看这个叔叔。”她小声对童儿说。
童儿乖孩子的点头,面娃娃一般听话。
杜云笑于是低下身去,先温言细细劝这个血人松开了自己的脚腕,然后嘴里一面说着救他,一面说着安慰的话,同时手上也不闲着,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将干净的里衣撕成一条条,尝试着要替这个人包扎伤口。
这个人的脸真是很熟悉,杜云笑认得出来应该是赵老四商队里的伙计……难道自己跑了那么久,其实没跑出多远吗?该死的。
心里烦烦想着,杜云笑一面包扎。
知道在这里既然出现了这个伙计,那自己离危险一定很近,她手上也不敢怠慢,务求速度放快,而耳朵也竖起来尖尖地听着周围动静。
忽然一阵悉索,杜云笑提心吊胆,片刻一只野物身边飞跑过去,她松了口气,但随即绷紧了神色。
竖起耳朵仔细听,远处似乎有踏踏地脚步声。
心里一紧,杜云笑毫不犹豫抱起童儿,刚想走,脚腕又被伙计抓住。
杜云笑只得方向童儿,试图搀扶他,可是根本毫无用处。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得已,杜云笑咬牙拉开伙计的手,带上童儿赶紧头也不回地跑走……走不多远,一个模糊的人影远远迎面朝这边过来,杜云笑心里一急,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赶紧就近钻到一丛灌木后。
忽然一阵悉索声音传来,伴着细微的脚步声,传入杜云笑耳中她瞬间心沉,手忙脚乱挣开伙计死抓着自己脚腕的手,还好这伙计伤得重,并没有那么多力气能用,杜云笑很快挣脱他的钳制,抱住童儿很快地躲入不远处一个隐秘的灌木丛后。
躲在灌木丛里,杜云笑眼睛紧张地盯着外面,很快看到一双腿眼前迈过去。
这双腿穿着劲装,走路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杜云笑看着他离那伙计越来越近,很快走到他跟前,这人弯下腰去,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不顾伙计惊恐的模样抬手抓住他的头发,咧嘴嘿嘿一笑。
“我就说你跑不远,对不对?”一面强迫伙计抬起头来看自己,这人一面阴阳怪气地说。
伙计给他一个惨惨的笑。
很快地,这个人把伙计从灌木丛里拖出来,伙计掩藏在灌木丛后的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双腿上刀伤累累,刀刀深可见骨。
“嗯,不错嘛,手没有断,还知道自己包扎。”这个人看着伙计身上的几根缠裹起来止血的布条,脸上带笑。
伙计也冲他笑。
他的脸转过来,望着杜云笑藏身的方向,默然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杜云笑躲在灌木丛里别过脸不看她。
“其实是别人帮我包扎的……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他们在这山里游荡,也不知道是人是鬼。”伙计忽然出声地说,虚弱的声音因为夜的寂静而格外清晰。
“哦,是吗?”那人低头看他。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你想不想知道?”伙计忽然问。
“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他虚弱的说。
不知道是不是被伙计虚弱的模样迷惑,这个人果然低下头,耳朵慢慢贴近伙计嘴边,而伙计也微微张开带着血的嘴巴……
啊——
一声惨叫响遍山林。
这个人捂着耳朵,瞪圆了眼睛看着地上的伙计。
伙计嘴角含笑,费力地嚼动嘴巴,将什么东西吞咽下去。
“你!”这个人暴怒。
伙计咧嘴一个笑,气若游丝。
静寂。
静寂之后,是狂风暴雨的残酷。
杜云笑不忍看,微微闭目眼里有泪流出。
自始至终,那个人是再没有发出一声惨叫,甚至其他任何些微的声音。
杜云笑只听见风在耳畔呼啸,虫声唧唧。
一切静下来后,是拖动的声音。
她抱着童儿走出藏身地,小心地看着一个汉子的身影拖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月光下,那些血辄渗在泥土里,染红石头与青草,显出一种深暗的残酷。